如何阅读欧盟法院（CJEU）的判决
解读“基尔赫堡区（Kirchberg）的神谕”
作 者：Jasper Krommendijk & Frederik Zuiderveen Borgesius*
译 者：王蓓**
说 明：点此访问原文。基尔赫堡区，即欧盟法院所在区。
如何解读欧盟法院（CJEU, the Court of Justice of the European Union）的判决？这是我们学生，尤其是非法学背景的学生，经常提出的问题。在这篇博客中，我们将分享一些阅读和理解此类判决的技巧。本文主要面向初次接触欧盟法院判决的学生，但也可能对欧盟以外的律师或非法律专业人士有所帮助。
欧盟法院简介
欧盟法院是欧盟的重要机构之一（依据《欧洲联盟条约》第19条设立），总部位于卢森堡。它有时也被称为“欧洲法院”（ECJ, the European Court of Justice），这是其旧称。欧盟法院由两个部分组成：普通法院（原名为初审法院，the General Court）和法院（the Court of Justice，CJ）。虽然我们通常使用 “CJEU”作为简称，但CJEU指的是包括普通法院在内的整个欧盟法院体系（不过，初步裁决的请求只能由法院/CJ处理）。法院/CJ由27名法官组成，每个欧盟成员国各有一名法官，此外还有11名总法律顾问。总法律顾问的主要职责是为法院提供专业意见。
预判程序
我们重点关注欧盟法院在处理国内法官提出的预判问题时所作出的判决。尽管欧盟法院在不同程序中会作出不同类型的判决，包括侵权程序（《欧盟运作条约》第258条）和撤销诉讼（《欧盟运作条约》第263条），但绝大多数判决都是在预判程序（《欧盟运作条约》第267条）的背景下作出的。欧盟成员国的国内法官可以，有时甚至必须，就欧盟法律的解释问题请求欧盟法院作出预判（《欧盟运作条约》第267条第2款和第3款）。如果国内最高法院的法官对如何解释欧盟法律中的某一条款存在疑问，他们有义务向欧盟法院请求预判。因此，欧盟法院的程序通常始于国内法官提出的一个问题，即“初步问题”（或“预判请求”）。
这一程序的存在是为了确保欧盟法律在成员国之间不会出现不同的解释（和适用）。在这一背景下，我们会向学生强调一个神奇的“U”开头的词：统一性（uniformity）。如果国内法官对欧盟法律的解释不一致，将会损害欧盟法律的统一性（从而影响其有效性）。
如何查找欧盟法院（CJEU）的判决？
欧盟法院的判决可以通过Curia网站查找，尤其是通过其搜索功能。每个案件都有其独特的案件编号，格式通常为“C‑673/17”。你也可以在搜索框中输入案件当事人的名称，例如“Planet49”。如果判决已经公布，它还会有一个ECLI编号，例如“ECLI:EU:C:2019:801”，通过ECLI编号也可以搜索判决。如果你想知道某个判决（或总法律顾问意见、听证会）的发布时间，可以查阅司法日历。
选择哪种语言阅读？
在Curia网站上找到案件后，案件判决有不同语言的版本，你可以自行选择。许多判决都提供全部24种官方语言的版本，你可以选择最适合自己的语言阅读。从形式上讲，只有一种语言版本是权威的：即案件审理时使用的语言（参见《欧盟法院程序规则》第41条）。通常情况下，案件会使用提出预判请求的成员国所使用的语言进行审理。不过，翻译版本通常非常准确，因此，一般来说，你可以选择任何语言的版本来阅读判决。
总法律顾问意见
在欧盟法院的审理过程中，通常会有一位总法律顾问（Advocate General, AG）撰写一份“意见书”（Opinion）。简而言之，这份意见书是向法院提供的官方建议。欧盟法院的判决通常（但并非总是）会采纳总法律顾问的建议，但也有可能作出不同决定。总法律顾问的意见书往往篇幅较长且内容详尽。不过，在某些情况下（尤其是案件不涉及新的或疑难法律问题时），欧盟法院也可能不经征求总法律顾问意见直接作出判决。
注意：阅读欧盟法院判决时，请务必确认你阅读的是“判决书”而非“总法律顾问意见书”。这两份文件有时会被混淆。
从何处开始阅读？实用技巧
在正式阅读判决书前，不妨先借助一些“捷径”。对于部分（至少是非常重要的）判决，欧盟法院会（在其官网press releases板块）发布新闻稿。不过，由于新闻稿的历史检索功能不够完善，建议通过通用搜索引擎（如www.startpage.com、www.google.com等）进行关键词搜索。
许多判决还会附有摘要（abstract）。在Curia网站找到案件后，点击“文件列表”（List of documents）即可查看。新闻稿或摘要能为你提供判决的核心内容概览。
此外，阅读总法律顾问意见书（Opinion of the Advocate General）的引言部分也很有帮助。意见书通常会简明扼要地总结案件要点及其法律意义。你还可以搜索专门讨论欧盟法院判决的博客（例如EU Law Analysis、EU Law Live和Verfassungsblog等平台），这些文章通常提供通俗易懂的总结与评析，并标注判决中的关键段落。
注意一：在法律写作中，切勿引用新闻稿或摘要。与判决书不同，这些文件不具备正式法律效力，且往往缺乏判决原文的严谨性与细节。
注意二：律师事务所、记者或博主有时也会发布判决摘要。除非你确认作者是该领域的专家，否则不建议依赖这类来源的总结。
如何从判决书正文入手？
欧盟法院的判决结构与其他许多法院不同。欧盟法院并不直接裁决当事人之间的纠纷，而是通过回答成员国法官提出的预判问题，对欧盟法律进行（抽象）解释，最终由成员国法院依据这一解释处理具体案件。
当然，你可以选择从判决开头通读至结尾，这种方式并无不妥。但我们认为，采用另一种方法可能更高效且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判决内容。
我们建议按照以下步骤阅读判决书，并以2019年Planet 49案的判决为例进行说明。
阅读判决开篇段落
首先，阅读判决书标题“判决”（Judgment）下方的开头段落。以Planet 49案为例，阅读第1段和第2段。欧盟法院会在此说明：
(i) 判决涉及哪些法律文件；
(ii) 诉讼程序的参与方是谁。
这些信息为理解案件背景提供了重要线索。
阅读初步问题的结论
接下来，阅读欧盟法院对预判问题的答复。判决书的末尾部分会呈现欧盟法院对成员国法官问题的回答（即“判决结果”，dictum），这些回答通常以加粗字体标注。由于成员国法官提出的问题可能涉及复杂的法律技术细节，欧盟法院的答复也可能显得晦涩难懂。为了提升可读性，可以通过简化欧盟法律文件的名称来重新表述这些答复。
例如，在Planet 49案中，欧盟法院给出了三项答复。第一项答复较长，可能令人望而生畏：
「基于上述理由，法院（大法庭）裁定：1. 《欧洲议会与欧盟理事会2002年7月12日关于电子通信领域个人数据处理与隐私保护的第2002/58/EC号指令》（《电子隐私指令》）第2(f)条及第5(3)条，经《欧洲议会与欧盟理事会2009年11月25日第2009/136/EC号指令》修订，结合《欧洲议会与欧盟理事会1995年10月24日关于个人数据处理及数据自由流动的第95/46/EC号指令》（《数据保护指令》）第2(h)条，以及《欧洲议会与欧盟理事会2016年4月27日关于自然人个人数据处理及数据自由流动的第2016/679号条例》（《通用数据保护条例》）第4(11)条与第6(1)(a)条，应解释为：若通过“预勾选框”允许以cookies形式存储或访问用户终端设备中已存储的信息，且用户需取消勾选以拒绝同意，则该同意无效。」
简化后表述：
「《电子隐私指令》第2(f)条及第5(3)条，结合《数据保护指令》第2(h)条与《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第4(11)条、第6(1)(a)条，应解释为：若网站通过”预勾选框“默认允许使用cookies存储或访问用户终端设备信息，且用户需主动取消勾选才能拒绝同意，则该同意无效。」
通过简化法律文件名称，答复的核心内容更加清晰易懂。如果初次阅读时难以理解欧盟法院的答复，不必担心，继续阅读下文通常能帮助你更好地理解其含义。
阅读“争议背景与初步问题”章节
如果你对欧盟法院的答复感到困惑，不必担心——这种情况在我们阅读时也常发生。此时，下一步通常会有所帮助。
预判判决书中通常有一个名为“争议背景与初步问题”（The dispute in the main proceedings and the questions referred for a preliminary ruling）的章节。在Planet 49案中，这一部分从第25段开始。
该章节总结了成员国法院提交的原始案件事实及争议焦点。通过阅读这一部分，你可以了解案件的具体背景。这些事实有助于理解判决中更具技术性的法律分析部分。章节末尾会列出成员国法官向欧盟法院提出的初步问题（如Planet 49案第37段）。
解析“问题审议”部分的法律推理
接下来，阅读“对初步问题的审议”（Consideration of the questions referred）章节。这一部分包含法院的详细推理过程。我们建议采用与阅读判决书相同的策略：先阅读每项问题的开头（重述问题）与结尾（判决），再通读中间推理。
欧盟法院通常会重新表述成员国法官的问题。例如，Planet 49案第44段写道：“通过问题1(a)和(c)，提交法院实质上询问是否（……）”。这种重述通常比包含国内法引用的原始问题更易理解。
在该章节末尾，你可以找到欧盟法院对初步问题的最终答复（如第65段）。通过阅读这些内容，你应该能够更好地理解判决。
如果判决中引用了某法律条款，你往往可以从这句话本身了解到该条规定的基本内容（如Planet 49案第46段对《电子隐私指令》第5(3)条的概括）。如果你想阅读条款本身，通常可以在判决开头的“法律背景”（Legal context）部分（如Planet 49案第3段起）找到原文。
有时，欧盟法院会作出一些“初步说明”（如第38-43段）。这些说明通常解释为何欧盟法院采取了与成员国法院不同的分析路径。
如果你只对某一项初步问题感兴趣，可以仅阅读“问题审议”章节中的相关部分，而不必通读全文。
延伸阅读建议一：总法律顾问意见书
如果你想更深入地理解判决和案件背景，阅读总法律顾问意见书（如果存在）是一个很好的方法。总法律顾问意见书通常比判决书更通俗易懂，且包含对案件要点的详细分析。你可以在相关页面查看是否存在总法律顾问意见书。
但需注意：总顾问意见仅为建议，欧盟法院可能采纳或偏离其观点或欧盟法院可能采用与总顾问不同的推理路径。唯有判决书具有法律约束力。
延伸阅读建议二：法律评析
有时，学者或专业律师会在博客文章或“案例评注”（case notes/annotations）中对案件进行评论。这些评析有助于更全面地理解案件背景及影响（例如关于Planet 49案的博客文章）。
但需注意以下几点：第一，评注仅代表作者观点，可能与欧盟法院的立场不一致。其次，作者可能存在倾向性，例如其可能作为律师参与过类似案件，甚至直接参与了当前案件。最后，禁止在法律文书中引用评注替代判决原文，但可以引用其观点作为学术讨论。
结语
我们深知欧盟法院的判决并非最易读的文本，即使是欧盟法律从业者、专家或法官也常常需要花费大量精力解读卢森堡（欧盟法院所在地）的裁决。我们希望这篇博客文章能帮助你更好地理解这些判决。最后，如果你有任何问题或建议，欢迎随时与我们分享！感谢阅读！